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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二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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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時將入暮,黃昏微光透過窗紙照進來,可以看到書鋪內的塵埃浮動。細小的,帶著書香,還混雜了一點食物的香味。白敏中望著這情形走了神,卻也沒有轉身,那只手的主人卻已是將那冊子取下,遞到她手裏:“是要這本麽?”

是再熟悉不過的聲音,白敏中卻很沒出息地不敢回頭。這情形仿佛是回到了雙橋鎮,那晚在書鋪裏也是如此。唔,為何這世上書架總有一層是她夠不到的?

張諫之在她身後道:“你似乎長高了一些?”

誒?長高了嗎?她自己都沒有註意到。

白敏中轉過了身,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重逢竟一時無話。張諫之還是老樣子,舊袍子,姿態不急不忙,從容不迫,一年時光在他身上似乎沒有留下痕跡。

不知他這一年是在哪裏度過,亦不知他做了些什麽,令人很是想要一探究竟。

若說陌生,她卻也體會不到其中陌生。這一年與青竹幾乎朝夕相處,兩張臉都快重合,只是神態表情有些許差異。青竹愛笑,而張諫之卻總客套得拒人以千裏之外,難表內心喜悅。

青竹本是他魂魄的一部分,如今雖有了獨立的意志,可到底曾是其一部分。那份難得的暖意,按說原本是屬於張諫之的。他旁的都沒有丟掉,唯獨丟掉了最溫暖的一魄,便讓人很是好奇他之前魂魄完整時的樣子。

念至此,白敏中環顧四周,卻發覺青竹已不見了蹤影。她有些心慌,也不知張諫之見到了青竹會如何與其相處。畢竟,散魄從枉死城逃出來,再擁有了自己的意識,便不會輕易回歸本體了。

她正擔心之際,張諫之淡淡重覆了一遍:“是要這本麽?”

書冊已然遞到了面前,白敏中驟回神,忙接過來:“是!”

張諫之瞧她這略顯冒失的模樣,目光移下去,伸手輕輕拂掉了她前襟上的酥餅屑,淡聲道:“過得好嗎?”

白敏中忙不疊點頭,手中還尷尬握著一塊未吃完的餅,擡手摸摸唇角,果然吃得到處都是碎屑,實在是丟臉丟到家了。

若擱一年前,她卻也不會因為這樣覺得丟臉,如今在蔡府學了規矩,且接觸的人越發多之後,也開始慢慢註意起自己的言行。雖偶爾也會懶懶散散地放任自己,比如像今日這般抓著酥餅不顧場合地低頭便啃,可她當真未能料到會遇上一年未見的張諫之。

老天總是這般不愛遂人願呢,真是傷腦筋。

她忙將餅收到身後,擡頭與張諫之小心翼翼道:“您也一直在東海嗎?或是……去了旁的地方?”

“在東海待過,也去過其他地方。”張諫之言聲淡淡。

“您身體還好嗎?”白敏中稍稍打量了一下,似是未察覺出他有什麽大病痛。

“還好。”

真是慶幸。

若說人生聚散乃常事,不留字條的話,指不定白敏中找不到他,過陣子也便忘了這茬。偏偏他當日又留下那張含含糊糊的字條,說來年再見,硬生生塞給人一線希望,白敏中便這麽等著。

眼下他還在人世,且看起來活得還好,那便是最值得慶幸的事了。

張諫之忽問:“到飯點了,餅吃不飽罷?”

她尷尬笑了笑,伸手抓抓腦袋,像個二楞子。

張諫之便說:“餘下的餅趁熱吃了罷,先墊墊肚子。”

白敏中更是不好意思,將書塞回去,低著頭邊咬著餅,走了出去。

此時街道上人已寥寥,冬日天黑得早,大多攤子都已收了,也沒有吆喝聲,很是冷清。這一條路特別長,白敏中不時回頭尋找青竹的身影,可他消失得無影無蹤,像是原先就未存在過。

青竹是怕遇上張諫之麽?因為擔心會遇上,或是已經看見了,這才悄悄躲了起來嗎?

白敏中有些憂心。

張諫之卻全然不知這其中情委般,神情一如往常。他看到街邊還有個賣白薯的攤子未收,便徑自走了過去。白敏中站在原地不知他要做什麽,只見張諫之向那攤主買了一只烤白薯,又折了回來。

張諫之將白薯遞給她,白敏中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略略一楞,過了半晌才接過來。

白薯用紙包著,餘溫暖手,那溫度順著掌心皮膚一路傳到心裏,暖乎乎的。

她低頭剝皮時,這才陡然想起去年在永江附近的一間客棧裏,張諫之問病中的她想吃什麽,她好像說了烤白薯?

時隔這麽久居然還記得?抑或只是巧合?

白敏中沒敢問,低頭老老實實吃烤白薯,弄得一手臟。

她只顧著吃,也沒問他將去哪裏,一路就這麽跟著他。約莫走了半個時辰,張諫之在一處房子前停了下來。

這是在東海府隨處可見的房子,黑瓦白墻馬頭翹角,青磚覆地石雕漏窗,在這幽深逼仄的巷子裏看著很不起眼。

天井裏放著已經歇冬的花草,唯有一株臘梅含苞待放,已有幽幽香氣。

屋中走出來一位老伯,他見到張諫之,躬身行了個禮,道:“飯菜皆已準備好了,公子可要現在就入席?”

張諫之遂偏頭對白敏中道:“去洗個手罷。”

白敏中吃白薯吃得一手灰,有些不好意思地去井邊洗了手,這才跟著進了中堂。

這宅子似乎請有道行的人瞧過,宅子雖不起眼但位置極好,宅中方位等等也都很有講究,最重要的是,這宅子裏非常幹凈,連一只小鬼也沒有。難道——是明安挑的?說起來到這會兒也沒見到那討厭的和尚呢,他離開東海了嗎?

白敏中思量著,已跟著張諫之入了席,張諫之並未坐主位,而是坐在她對面的位置上。

飯菜陸陸續續端上來,很是豐盛。

張諫之道:“餓了就吃罷,不必客氣。”說這便取過湯勺,給她盛了一碗熱乎乎的雞湯。

白敏中埋頭喝湯。

她其實也是老樣子,面對食物永遠熱情滿滿。看她吃得這麽高興,張諫之的眼角眉梢竟也不自覺地染上了淺淺笑意:“慢慢吃,不用著急。”

白敏中應聲吃得慢了些,可面前裝米飯的碗卻仍是很快就空了。

張諫之失笑,與旁邊站著的老伯道:“福伯,再添一碗飯罷。”

福伯應聲去給白敏中添飯,端過去後眼睜睜看著白敏中又非常迅速地解決掉了第二碗,他看得目瞪口呆,哪有姑娘家食量這麽大的?何況還是個瘦巴巴的小姑娘。

張諫之卻淡笑,很是了解白敏中一般:“福伯,再添一碗罷。”

白敏中慌忙擺手:“不了不了……”

她雖然還能繼續吃,可……畢竟太不好意思了。

“怎麽了?”

白敏中小聲回說:“做人應該有些節制才行……”

張諫之看出了她的客氣,但又不能多說什麽,只好由得她。他低頭開始吃飯,對面的白敏中卻小心問道:“您,這一年在做什麽呢?”在東海置宅,有心情料理花草,想來應是過得很悠閑。

張諫之並未擡頭,不急不忙吃飯的同時,卻對她拋過來的這問題避而不答,岔開話題道:“不必稱呼得太客套了,‘您’這樣的稱呼,聽著總有些別扭。”

白敏中應了一聲。

張諫之遂反問:“你這一年在做什麽?”

誒?看樣子好像不知道關於她的“傳聞”吶。

“我……在做賬房,東海蔡府。”

“與海國做生意的那個蔡老爺?”

“恩。”白敏中頓了頓,反問:“你也認識嗎?”

張諫之似是遲疑了一下,回說:“不算認得。”

不算認得這個說法十分暧昧,到底是認得還是不認得呢?也許只是點頭之交?白敏中很是好奇。

他們說話間,福伯已是拿了一些點心過來,放在白敏中位置旁邊,道:“姑娘將這個帶回去吃罷。”

白敏中擡頭看張諫之,張諫之道:“收下罷。”

白敏中低頭將那點心取過來,心下這就該告別了,便很識趣地起了身。

“你眼下住在蔡府麽?”

“恩。”

張諫之擱下飯碗:“送你出門罷。”

白敏中心中泛起一絲悵然,默默提著點心盒子,往外面走去。

本以為張諫之只會送到她門口,沒料張諫之卻以飯後消食為由,說直接送她回蔡府。白敏中便格外珍惜起這相處的時光來,可惜的是,一路行至蔡府,她也沒尋到合適的開口機會。誒……即便她開口問了,張諫之恐怕也未必會對她如實相告。他身上,秘密太多了。

至蔡府門口,張諫之淡淡瞥了一眼大門門匾,又看向白敏中,道:“進去罷。”

適時巷子口傳來馬車聲,白敏中探頭一瞧,那可不就是蔡老爺的馬車麽?

張諫之背對那路口站著,他還未來得及走,蔡行青的馬車已是行至了大門口。車夫跳下車,將腳凳擺好,扶自家老爺下車。

蔡行青似是剛談妥一樁生意回來,臉色好得很,且非常高興。他先是瞧見門口臺階下杵著的白敏中,隨即目光又移向了白敏中對面站著的男人。眼素來很尖的蔡行青忽然一楞,這個側影……他瞧著很熟悉啊。

齊王身邊的那位?

蔡行青正欲上前確認,卻見張諫之已轉了身,只留了個瘦削的背影給他,頭也未回地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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